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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音小说)顾砚之江映雪小说全文阅读免费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4-23 16:27:28    

1977年冬,高考恢复。

高考前一天,学长顾砚之为了给我送准考证,在雪地里匍匐出了一条血路。

他在路上被人用刀捅了,两条腿的筋脉全断。

那晚胡同口的雪泛着血光,淹没了我的高考之路。

我咬牙撕了准考证,同双腿瘫痪的顾砚之领了结婚证。

七年里我风雨无阻的送他康健,省吃俭用攒下粮票,给他请来国外专家治疗。

可那穿白大褂的归国医生,竟是他年少的白月光江映雪。

暖气管咕噜作响,门缝里漏出江映雪和他的对话:

「当初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出事。砚之,你为了我做了太多!」

「你还骗来沈星河顶着顾太太的名头,吸引所有仇家的怨气。甚至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为了你,我愿意的。而且我并没有失去生育的能力,我只是不愿和不爱的人生儿育女。」

原来当年他瘫在担架上说的“星河,为你我无怨无悔”。

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诓我给江映雪做“替死鬼”的权宜之计。

我愤然冲进北风里,民政办的大门在漫天飞雪中无比的清晰。

1

正值寒冬,民政办的铁皮窗框上结了冰凌。

我第三次把离婚申请书塞进三指宽的窗口,蓝布袖口蹭过窗沿的锈迹,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

「同志,劳驾您给登记一下吧。」

玻璃窗后,工作人员张红梅正织着毛衣,她撩起眼皮,搪瓷缸往摇晃的木桌重重一放。

「沈星河同志,不是我说你。」

「顾教授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腿脚不便需要家属照料这才特批你进城,组织这样做可不是让你来耍旧时代的大小姐脾气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反驳,「法律规定婚姻自由,只要夫妻一方提出离婚就可以先……」

「规定?」她突然抄起铁夹子把材料甩出来,牛皮纸袋擦过我的脸。

电话铃突然炸响。

张红梅抓起听筒时狠狠剜我一眼,但转瞬就堆起满脸笑纹,「顾教授办公室吗?哎呦,江医生啊,刚刚打电话您没接,是这么个情况......」

她对电话点头哈腰,老花镜滑到鼻尖,「您劝劝顾教授,这种女人离了就离了,组织上再给他介绍更好的......」

「她真的说要离婚?」听筒里突然传来江映雪拔高的声调,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让她离!砚之早该.....」

「沈星河!」顾砚之低喝声透过电流有些失真。

听筒里发出他隐忍的警告,「沈星河,别用这种方式来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只会更厌烦你!」

我听着顾砚之淡漠厌恶的语气,指甲掐进掌心。

今早下夜班,我去接顾砚之。

在办公室里,他一脸柔情的看着江映雪。

「七年了,以前那些人已经全部被判决入狱,今后你就可以安心的在国内发展。」

「砚之,当年若不是阿爹染上白粉又烂赌...」江映雪突然哽咽,「那帮毒虫要拿我去歌厅抵债,你也不会在阻挡时被打伤腿不能再行走。」

「你还怕那些豺狗再来找我寻仇,硬是骗来沈星河顶着顾太太的名头吸引他们所有的怨气。砚之,你为了我做了太多!」

江映雪说到此处,声音发颤。

顾砚之心疼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小雪,别自责,那些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江映雪泪流满脸,咬着唇痛心道,「可怜小沈同志的父母亲因此才被残忍杀害,若她知道真相,会愿意体谅我吗?」

顾砚之皱了皱眉,心里的愧疚浅浅泛起。

七年前,沈星河父母执勤缉拿任务的时候,被敌特势力杀害。

他们死状惨烈,沈星河也是悲痛欲绝。

顾砚之眉头微蹙,狠心抹掉心中闪过的愧疚,淡淡的说道:

「我已经把自己这辈子赔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顾砚之那头重重扣上的电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紧紧捏着拳头,努力抑制心里潮涌般的痛感。

「张大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无比。

「我和顾砚之是调解不下了,您不给我办理也行,劳驾给我出份不予调解证明。我要去******离婚。」

2

***出来往家赶,我一直下坠的心情比踩在积雪上的脚步还要沉重几分。

推开家门。

客厅的牡丹牌挂钟正指向四点,主卧的双人床上铺着蓝白格床单,我蹲下身从床底拖出樟木箱。

在离婚判决下来之前,我不愿意再与顾砚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爸爸去世前的家书被顾砚之收起来,此时还放书房里。

这是第一次,没有经过征询顾砚之的同意,我私自进入了他的书房。

书房内的书桌上,玻璃板下压着的反扣的照片,我轻轻抽出来,是一张泛黄的合照。

十八岁的顾砚之穿着白衬衫,与扎麻花辫的江映雪十指紧扣站在槐树下,两人笑容甜蜜幸福。

我像闯入顾砚之生活的窥探者,忍不住继续拉开书桌的抽屉。

铁皮饼干盒"咔嗒"弹开,七张汇款单按年份整齐排列。

最近那张是上月17号,金额131.4元,收款人江映雪。

饼干盒之下压着一封封不曾寄出的信件,最新一封的落款是两个月前。

被隐藏的信笺上是顾砚之明目张胆的爱意,字迹缱绻:

小雪吾爱,多番努力之下不日你将归国,你我之间虽已物是人非,但我一生所求只愿你平安、欢喜。

走廊外传来熟悉的轮椅声,我猛地合上抽屉,毫不犹豫的将汇款单塞进口袋里,转身找到了家书。

牛皮纸信件袋上霉斑点点,我小心翼翼的扫去上面的灰尘。

一点一点的,仿若扫掉的是顾砚之留在我心中的阴霾。

七年前父母弥留之际,顾砚之握着我的手,在他们面前郑重的发誓会照顾我一生。

可他所谓承诺,是弥天大谎!

是不惜将我父母的性命给江映雪掩护安全的狠毒!

这一辈子,我不会原谅他的!

顾砚之滚着轮椅进门,衣服上全沾着雪片。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为他拭去冰雪,他便不满扫了眼地上的樟木箱,剑眉微蹙,「我和小雪不过是革命友谊,你还要和我闹脾气?」

「这几天我要值班。」我弯腰提起箱子,从他身边走过。

他抬手扣住我的手腕。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最后是他先叹了一声,但依旧说出伤人的话。

「单位配车钥匙在何处?最近天冷路滑,我把车借小雪开几天。」见我不语,又补了句,「你不会开车,何不如给有用的人。」

窗外北风呼啸,我突然想起去年深秋。

暴雨冲垮道路,我在车站值班指挥工人抢修,期间不小心摔倒在路边的滑坡上,右脚骨折。

那时候为了准时上班,我曾央求他上下班时能不能让司机送送我。

当时他说我矫情,不过是小小的骨折,我这样一个小售票员坐小轿车。

也不怕领导觉得我沾染了享乐主义的坏思想。

所以他眼睁睁让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上班了整整三个月!

原来他也会关心人啊,只不过不会关心我罢了。

「顾砚之。」我直起身,第一次完整叫出这个名字。

他找钥匙的手顿了顿,我问他,「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一刻是愧对于我的?」

顾砚之的手猛然一颤,虽然后强行镇定,冷着脸转过轮椅。

夕阳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早在报恩要嫁给他之前,我就暗恋这位风姿绰约的学长许久,我以为我会一直爱下去。

但发现真相的那一刻,爱意全部崩塌,我对他再无半点情义。

我没有等待顾砚之的狡辩,而是头也不回的走入风雪中。

顾砚之看着毅然走入风雪中的我,忍不住想,若是我知道当年真相,必定会比此刻走得更加坚决。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几拍,不断起伏的胸腔里装着莫名而起的心慌。

3

腊月里的北风卷着尘土,把车站的水泥地刮得发白。

我裹紧洗得发硬的蓝布工装,正在解放牌卡车里,带着学员练车。

为了补贴家用,我除了车站的售票员的工作外,还会来车站做教练。

我那么拼,是因为顾砚之的康健需要大量的钱,即便他每个月只会给我二十块钱的家用。

曾以为顾砚之对我如此吝啬,是因为把所有工资都花在了援助贫困学生和科研上。

直到看到那一张张他给江映雪的汇款单,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可悲。

「小沈?」王大姐的破锣嗓子让我回神,「贵宾学员到了!」

我抬头,见铁门处滚来辆轮椅。

顾砚之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膝盖上搭着墨绿羊毛毯。

背后推轮椅的江映雪烫着时髦的卷发,大红呢子大衣像团火似的烧过来。

我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工装,七年的付出除了换来家破人亡,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这样被人任意糟践的婚姻,谁爱要谁要吧。

「沈星河?」江映雪涂着丹蔻的指甲敲在轮椅扶手上,诧异道,「你竟然跟踪砚之?」

「我没有兴趣跟踪任何人,我在工作。」我别开脸,多看一眼二人都觉得晦气。

顾砚之冷哼,眼底轻蔑,「工作?你连车都不会开你在这里工作?」

顾砚之不爱我自然不会关心我,也不会知道,遭受非人折磨的父母在我怀中咽气后,我为了转移悲痛,学会了开车。

但我没有跟顾砚之过多解释,无心之人,多说无益。

「沈星河,我说过别像影子似的跟着我!」

从前我是担心顾砚之的身体,所以寸步不离。

如今我对他无所谓,一点都不稀罕跟着这种冷情之人。

「我没那么贱,说了我在工作。」

顾砚之看着我疏离的眼神,一股无名火腾升,抬手生气的将我用力推开。

「危险!」远处传来同事的惊叫。

我脚崴了,摔在练习而过的车头边,就差一点,头部便要被轮胎碾压而过。

顾砚之看我摔了,脸色颇为紧张的看着我。

但因为江映雪佯装害怕的拉住他,他便选择一动不动的守在江映雪前面,冷着眼,也冷着心同事们将我送去医院。

手术室的日光灯惨白,护士大声叫喊着,「家属呢?清宫手术要签字。」

原来,我怀孕了。

我盯着墙上的红十字,不由得冷笑,想起上个月,顾砚之醉醺醺扯开我的衣襟不断地低喃,「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轻笑一声,真是讽刺。

那时我还不知道男人是伪装没有生育能力,只想着我们的关系终于更近一步了。

却不想我从始至终都是替身。

冰冷的器械伸入我的身体里,将我还未来得及感知便已失去的孩子从我体内剥离。

那一刻我想,孩子没了也好。

这样我和顾砚之再无任何羁绊。

我刚做完流产手术回到病房,走廊外突然炸开江映雪的哭喊。

下一秒,病房门被哐当撞开。

顾砚之轮椅碾过一地狼藉冲进门。

他眼底泛着猩红,大声呼唤护士,然后指着我,「抽她的,她们同血型。」

「你疯了?」我攥着手术床的铁栏杆,「你才害我流产......」

「撒谎!」他一把攥住我手腕,青筋在手背上狰狞,「当年那件事情后我已不能生育,你拿什么怀?」

我还想挣扎的,他又说道,「沈星河,你别忘恩负义,当初要不是因为我给你送准考证,我怎么会失去双腿和不能生育?」

我望着眼前这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忽然停止了挣扎,轻笑出声,「抽吧。」

「当真?」顾砚之眼睛亮起来。

下一刻,他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小雪她......」

我把手抬到护士眼前,决然与顾砚之说道,「抽完这次血,我们离婚!」

4

顾砚之先是一愣,随后认定我只是在威胁他,不屑的转身离开。

他不信我真的会离婚,是因为这些年我太爱他。

顾砚之还自以为谎言能欺瞒我一辈子,妄断我绝不可能舍得与他离婚。

但他错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舍得,且万分恳切。

「沈同志?再忍忍就抽完了。」小护士的声音带着关切。

我低下头,铁质针头在青紫的血管里轻轻颤动。

医院内消毒水味道混着窗外的桂花香,熏得我两眼发黑,还没等护士拔出针头,我就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江映雪竟一个人坐在我床边。

「小沈,我来谢谢你。」

我冷眼盯着江映雪,「你有事吗?」

江映雪将麦乳精礼盒和一筐鸡蛋放在桌上,脸上笑的有些挑衅。

「小沈,我真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救我,还大方的把你姐姐分到的房子借给我住。」

我原本看着窗外不想与她说话,听到她的话,巨大的愤怒让我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那个房子是姐姐出国前费尽心血才向组织求来的。

门前小院那株海棠是父亲去世亲手栽下,房子里装满了我们一家的回忆,那是我的亲人给我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

去年顾家有亲戚回国,顾母想要让人住进去,顾砚之还说这个小院对我意义非凡,出面阻拦。

可如今,他却瞒着我把房子让给了江映雪!

我从床上站起来,声音里是满腔愤怒与悲痛,「你凭什么住进我的房子?把钥匙交出来!]

江映雪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开始落泪解释,「小沈,砚之对我那么多的关心和爱护只是出于年少的情义,你别误会了。」

我愤怒不已,狠狠地推开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往外走的,我要收回我的房子!

我才走几步,就被顾砚之挡在门内。

他抬手扣着我的脖子,逼迫我低下头与他面对面,「沈星河,你为什么要和小雪过不去?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要如何?」

他捏着我的下巴,不满的警告,「今后不许再欺负小雪。」

我气红了眼睛,死死盯着顾砚之。

终究忍不下去,抬手在他阴沉的脸上爽利的甩了一巴掌。

「顾砚之,这才叫欺负,你这些年对我的所作所为那才叫欺负人!」

顾砚之瞳孔猛地收缩,梗着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小雪只是暂住,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我冷笑看他,趁他不备用尽力气把他推开。

我无理取闹?

顾砚之的欺骗与伤害,导致我失去了父母亲。

如今他又带着江映雪这个罪魁祸首住进我们家里,他们凭什么这样伤害我?

我带着满腔的愤怒奔跑在回家路上,我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啊!」路人刺耳的尖叫在我耳边响起。

刹那间我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直到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我才回神。

我躺在马路上,当下没有感受到疼痛。

越来越多的路人向我围过来,我看到肇事的车辆冲出人群快速逃走。

我还在人缝中看到江映雪站在不远处。

她庆幸的舒了一口气,眼底尽是喜悦。

意识渐渐模糊,我不再看江映雪。

若我要死,绝不想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

我想见姐姐,可惜当初她出国我时还在下乡,等我回来后,姐姐便再无音讯。

我甚至不知道姐姐是否还活着。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似乎听见姐姐带着哭腔的呼喊。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时,我竟看到给我抢救的医生有着和姐姐一样漂亮澄澈的眼睛。

我缓缓闭上双眼,努力的扯起嘴角。

我要笑着去见爸妈。

另一边。

顾砚之回到学校带学生做实验的时候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悬着没由来的不安。

这是第一次,他迫切的想要去找沈星河。

顾砚之快速安排好学生,才回到办公室,就见一向沉稳的助教慌张的推门跑进来:

「不好了顾教授,沈同志在路上遭遇严重车祸,不幸离世!」

5

太平间冰冷的白炽灯管闪烁着寒气。

顾砚之惨白着脸奋力的转动轮椅,匆匆碾过瓷砖上凝结的血渍。

白布掀开的瞬间,他看到了床上面目全非的“沈星河”,钝痛的心在那一刻好似不会再跳动了。

「顾教授节哀。交通局的人说这是最后找到的遗物......」法医举起一个破旧的帆布包。

帆布包的裂口处露出半截诊断单,日期栏赫然是昨天。

看着注明流产的诊断单,顾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泛黄的纸页上还粘着血渍。

沈星河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孕四周先兆流产。」法医指着诊断单不住的惋惜,「沈同志昨天竟然刚做了清宫手术!今天又.....实在是太可怜了。」

轮椅猛地撞上解剖台,金属托盘应声落地。

「不可能!」顾砚之猛然挥开助教搀扶的手,「七年前我就不能......」

尾音戛然而止,若他真的不能生育该多好,可偏偏这是个谎言。

顾砚之想起上个月那个雪夜,沈星河被醉醺醺的他压在床上。

当时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沈星河,所以装出意识不清故意想着别人的模样。

他的心仿若被千刀万剐,血肉模糊。

这一刻,顾砚之突然想清楚了自己为何害怕沈星河知道过去的真相,又为何明明江映雪回来了他却依旧没有想要离婚的念头。

在这七年的婚姻里,即便他一直不愿意承认,可他不可避免的爱上了沈星河。

法医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染血小盒子,叹息着递到顾砚之手中,「顾教授,看看里面是否还有值得收藏的回忆吧。」

盒盖弹开的瞬间,七张顾砚之给江映雪汇钱的汇款单纷纷扬扬洒落。

那一张张轻飘飘的纸张,此刻却有千钧之力,全都狠狠地甩在了顾砚之的脸上。

顾砚之把自己所有的津贴都给了江映雪,而沈星河只得到20块钱,却要撑起他们的家!

顾砚之崩溃了,呜咽着无声落泪。

他紧紧的拉着沈星河的手,无论身旁的人如何劝解,都不愿意松开,好似这样,沈星河就没有死,没有离开他。

最后,还是顾老夫人赶来,才令人强行将顾砚之的手拉开。

殡仪馆的鸣笛划破夜空时。

顾砚之重重翻下轮椅。

沈星河用了七年才将他的两条腿治好,站起来指日可待,可如今又被他折腾得失去了知觉。

顾砚之拖着血肉模糊的残肢,奋力挣扎的向灵车爬动,「星河!把星河还给我!」

「沈星河!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我爱你。你别离开我!」

任由顾砚之如何悲痛的呐喊,灵车没有片刻停留。

如同当初沈星河决然的转身,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三百米外的巷口。

沈明月将刚做完手术的沈星河推上医疗车,与灵车的方向背道相驰。

后视镜里,那个曾经骄傲的男人趴在雪地里,无能的刨着染血的积雪。

「明月,真的要这样做吗?」同事看向后座满眼疼惜看着自己妹妹的沈明月,「顾砚之好像真的.....,况且星河对他有感情.」

「我妹妹的真心,不是他几滴悔恨的眼泪和惺惺作态的痛苦就能挽回的。」

沈明月的食指轻轻划过沈星河的脸。

从今以后,谁都不能欺负她的妹妹!

6

顾砚之裹着沈星河织的枣红色毛线围巾,在结了冰花的玻璃窗上哈气。

门帘忽然被掀开,江映雪踩着小羊皮靴跨过门槛。

她看着顾砚之攥着沈星河的照片,拧着眉头不悦道,「砚之,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你还要荒废时光到时候?」

顾砚之将沈星河的照片卷进掌心,抿着唇不吭声。

对面顾砚之的淡漠,江映雪慌了神,明明半年前顾砚之不是这样对她的。

她蹲下身子靠在顾砚之的肩膀上,「砚之,你振作起来好不好?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砚之扭过头,上半身躲闪江映雪的靠近,面无表情道,「你先出去吧。」

江映雪踉跄后退,愠怒的看着一直陷在悲伤中的顾砚之。

顾砚之从来对她珍之重之,现在她本该骄傲的转身,偏偏却不能。

江映雪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顾砚之的身后死死咬着唇。

不管顾砚之如何对她,她皆得隐忍。

因为她必须走进顾砚之的生活,掌控他的方方面面,这才是她回国的最终目的。

几百公里外,西北军事基地医疗站。

我在复健器械上咬紧牙关,汗水浸透的病号服,暗下决心,不管多么辛苦,一定要完好的恢复。

「当年我出国的消息,是组织伪造的。」姐姐将热毛巾敷在我痉挛的小腿上。

她白大褂左胸别着枚暗金色徽章,隐约可见"703工程"的编号。

想起当初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姐姐在国外求学才会失去所有音讯。

爸妈去世时,因为姐姐不在,甚至有亲朋好友猜测姐姐一定是在国外做了坏事,所以才不能回国。

竟不想,姐姐为了祖国的科研,牺牲了那么多。

姐姐掀开窗帘,远处铁路尽头矗立着巨型穹顶建筑,「半年前项目解密,我赶回去接你时正碰上那场车祸。」

说起半年前的车祸,我内心再次被恐惧蔓延。

若不是姐姐当时正巧回去看我,若不是姐姐具备顶尖的医学技术,我早已成为一捧黄土。

沈明月眼底闪烁着的骄傲随即被沈星河慌神的模样冲淡,「这些年我没有尽过半点家庭成员的义务,不是好女儿,更不是好姐姐。」

我回过神,立马坚定的摇头,要不是姐姐,我便没有今日的重获新生。

今后我一定以姐姐为榜样,要活得更有意义与价值。

我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姐,你能为国家出力,我和爸妈都只会为你骄傲。」

说话间,我也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满眼期待的望向姐姐,「姐,我想进铁路局的机务组。」

我知道自己没有姐姐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为国家的科研奉献。

但是我擅长各项开车技能也对物理知识十分感兴趣,相信自己也能够为国家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姐姐失笑,宠溺的点了点我的脑袋,「等你的腿脚比蒸汽阀利索再说!」

沈明月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的那一刻,不忍再捉弄她。

「有我在,你一定可以恢复如初的!沈星澜,是你的新名字。」

我顿时惊喜的看向姐姐,继续听她说道:「小同志,若是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火车驾驶员,可要努力啊!」

姐姐话音刚落,就被我兴奋的抱在怀里,「姐,你是最棒的姐姐!」

7

两年后,惊蛰。

我如愿成为了铁路局第一位开火车的女驾驶员。

我挥别了姐姐,戴上工装手套拉动汽笛,蒸汽如白龙直冲云霄。

后视镜里,十节绿皮车厢正在秦岭的云雾间蜿蜒。

当列车驶过父亲母亲殉职的隧道时,贴在左胸口口袋里的全家福在发烫:

爸妈,我和姐姐都过得很好,放心吧!

列车稳稳驶入站台。

参加宝成线K890次列车试行的顾砚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国家这个又一跃进的项目。

顾砚之看向略过的火车头,竟是一名女司机再操纵驾驶。

他忽然想起曾经沈星河总说内燃机车启动最稳当,那言之凿凿的模样。

顾砚之不由的笑起来,若是他的妻子还活着,也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火车女驾驶员。

「苏联专家下周到访,你作为蒸汽机车技术改造工程领军人之一……」

江映雪的声音被顾砚之带着冷光的眼神打断。

顾砚之声音肃冷,带着警告的意味,「我说过不再参与外事接待。」

江映雪还想要说什么,顾砚之薄唇勾起一抹冷意。

「小雪,我倒是不知道你对蒸汽机车技术那么感兴趣,你不是说学医才是你的梦想吗?」

江映雪的话被顾砚之全部堵在喉咙里,只能硬生生的看着顾砚之滚动轮椅迎向带领各位参加试行活动的站长。

站长王铁成沾着煤灰的手指划过星火号车头的铆钉向众人介绍。

蒸汽突然从泄压阀喷出,白雾里走出个穿藏蓝制服的身影。

顾砚之瞪大眼睛。

他听到自己的心狠狠的跌落砸在铁轨上,但又顿时溅起新的希望的火花。

王站长扯着嗓子喊,「沈工,给专家们演示下新式注水器!」

听到站长叫我,我立马笑着将棉纱手套塞进后腰,利落的攀上车架。

阳光穿过水鹤喷涌的水雾,顾砚之觉得车架上人仿佛镀了层金边。

随着她的动作,"女司机模范"的铜牌撞在黄铜阀门上叮当作响。

「这是铁道部特批的......」

王站长还在絮叨,顾砚之颤抖着手,已经不可控制的抓住了车梯。

七年了,他曾在梦里描摹过千万次的身影此刻近在咫尺。

他深爱的妻子还活着!

「小心烫着。」

我转过身,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顾砚之,呼吸也随之一滞。

我知道回到旧城很有可能还会见面,但没想回来的第一天就遇上了。

注水枪喷出的蒸汽在我们之间筑起雾墙,虚虚实实的人影,让两年前的一切仿若一场噩梦。

「沈星澜同志可是咱段王牌驾驶员。」

王站长快速收起诧异的神色,骄傲的指着沈星河介绍。

顾砚之喉结滚动,指甲抠进车梯锈斑里。

沈星澜?

不,他确定眼前人就是自己的妻子——沈星河!

我刚站定,顾砚之突然攥住我挽到肘间的衣袖。

看到藏青斜纹布下隐约可见烫伤的旧疤,他得意的笑起来,「小星,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我甩开他的手,严肃道,「顾教授认错人了。」

顾砚之不置可否,滚着轮椅撵上我。

「砚之,你怎么不等等我呢。」江映雪快步跟上顾砚之。

她走到顾砚之背后,双手亲昵的搭在他肩膀上,挑着眉宣誓***的盯着我。

「沈小姐的手段真令人佩服,这样的戏码连电影明星都不及你半分。」

我越过眼神怨毒的江映雪,轻笑的唇角带上嘲讽看着顾砚之,不用说话,已让顾砚之感受到鄙夷。

顾砚之赶紧转着轮椅跟在我身后,「小星,我与她之间仅是普通朋友,从前是,以后也是,你不要误会了好不好?」

我站定回头,江映雪在气急败坏的跺脚。

感受到我的得逞的目光,江映雪气得小脸扭曲。

我冷笑着,也该让江映雪好好体会我当初的感受。

8

3月的风依旧冷得刺骨,裹着煤灰渣子往人脖领里钻。

我裹紧军绿棉猴儿,踩着一地冰碴子往宿舍楼跑。铁皮暖壶在手里晃荡,溅出的热水珠儿还没落地就凝成了冰粒子。

「小星!」

拐角传来熟悉的男声,我后槽牙咬得生疼。

顾砚之的轮椅卡在结了冰的台阶上,呢子大衣肩头落满碎雪。

他苍白的指节死死扣住轮毂,手背青筋暴起,像是从什刹海冰场爬出来的困兽。

「同志!」我扯着嗓子朝门卫室喊,「这有盲流要闯女工宿舍!」

两个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小跑过来,搪瓷缸子往窗台一磕,十分无奈。

「顾教授,您这礼拜都来三回了。人家沈工已经拿户口本证明是未婚女青年,您再纠缠我们可要报车站保卫处了。」

顾砚之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红皮本,封皮上烫金的国徽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他翻开内页,手指按在照片上,「你们看这照片,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掏出工作证摔在顾砚之面前,「睁大眼看看!我是81年从哈工大毕业,77年还在读书!」

联防队员捡起来对了对,转头劝顾砚之,「顾工,您真是认错人了。沈工档案清楚明白,您这结婚证...」

话没说完,顾砚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趁这当口,我猫腰钻进传达室后门。

老式筒子楼的铁扶手冻得粘手,三步并两步蹿上三楼,从气窗看见顾砚之还在楼下仰着头。

雪花落进他镜片后的桃花眼,倒真显出几分痴情模样。

「呸!」我朝窗下撇撇嘴,转头撞上端着铝饭盒的聂淑芬。

这车站的老大姐最热心肠,拉着我热情说道;「星星啊,王队在机要室等你呢。」

我点头应下,快步往机要室走。

机要室在三道铁门后头,王叔正就着台灯发呆。

老式铸铁暖气片滋滋响着,搪瓷缸里的高沫茶腾起白雾。

我看着有些晃神,若是爸爸还在世,老了也许也是这个摸样。

见我进来,他摘下老花镜,从牛皮纸档案袋里抽出张泛黄的照片。

「认得出不?」

他指尖点在照片里戴雷锋帽的男人身上。那人左耳垂缺了块肉,正是当年开车撞我的司机特征。

我指甲掐进掌心,「化成灰都认得。」

王叔拉开抽屉,取出一摞盖着"绝密"红戳的文件。

「上月从云南边境押回来的,审了二十天才吐口。」

他翻开审讯记录,钢笔字力透纸背:「八四年腊月,江映雪通过华侨饭店接线员传话,让他制造车祸...」

窗外北风突然尖啸起来,卷着雪粒子啪啪打在玻璃上。

我盯着记录末尾的红色指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她就为个顾太太的名分?」

「可不止。」王叔又从档案袋抽出张黑白照。

「七七年江副部长突然染上***瘾,你猜是怎么着?」

王叔点燃大前门,烟雾里眼神冷得像枪管,「他闺女往老爹的龙井茶里掺了三个月白面儿!等老头子上瘾废了,她就顶替成了特务的新线人。」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那年冬天,顾砚之为了保护被毒虫骚扰的江映雪,生生被打断双腿。

可那群“毒虫”的雇主,竟是江映雪,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晚华侨饭店有联谊会。」

王叔递来张烫金请柬,「江映雪要借外商考察团传递微缩胶卷。侦查处需要个生面孔……」

他话没说完,我接过请柬塞进棉袄内袋。

此时走廊的另一端传来突兀的轮椅碾过水泥地的声响。

王叔与我默契的停止了话头。

9

顾砚之的轮椅停在走廊远远的另一端,他的影子歪歪斜斜写满等待。

见我走过去,他慌忙从怀里掏出油纸包。

牛皮绳上还沾着体温,「前门老正兴的核桃酥,你说过要配茉莉香片...」

我扬手打翻纸包,酥皮碎在坚硬水泥地里。

他难过的看向我,眼底尽是受伤神色。

「顾教授有做这些无用之事的空闲,不如解释一下当年我爸妈的身份为何突然暴露,我们一家又是在为谁挡的灾祸?」

他浑身剧震,轮椅撞在身后坚硬的白墙上。

「你......都知道了?」

我无法抑制的惨淡一笑,「那年我以为你真心可贵,不惜放弃了高考,为你付出整整七年,却不想,原来我爸妈的性命成了顾教授维护心上人的替死鬼。」

「不是的!」顾砚之紧张的拉住我,着急的想要解释。

我挣脱他的手,指尖用力戳着顾砚之的心脏。

「顾砚之,连我的车祸都是败江映雪所赐,你所保护的,到底是人还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顾砚之只怕是不愿意我出口诋毁江映雪,伸出手攥住我的手腕示意我闭嘴,力道大得惊人。

「小星,我知道当初我与小雪相处距离不合适,可如今我已经决心改正,但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我不可能不知晓她是何人。」

我看着顾砚之坚定维护江映雪的模样,只觉讽刺。

要是他知道他的轮椅人生是败江映雪所赐,会不会觉得自己尤其可悲?

我们沉默了片刻,顾砚之深深呼吸后才缓和了神色。

他看似下了很重的决心,「明晚有个联谊会,我想邀你参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想到王叔说顾砚之这两年遵照江映雪的安排开展多次外事接待,此刻我对他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分明是国家辛苦培养的人才,却因为一个女人,背叛自己的祖国。

这样人,别说是残疾,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考虑到自己的任务,我捏了捏手心,点头应下,「好。」

顾砚之见我答应,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爽朗的笑起来。

明明已经对顾砚之彻底失望,可如今看着他为了江映雪谋算而再次算计我,心里依旧免不了悲凉。

也不知他这些时日的深情扮来做什么,简直令人作呕!

10

华侨饭店的霓虹招牌在雪夜里晕出猩红的光晕。

我裹紧羊绒大衣,望着旋转门里流泻出的《蓝色多瑙河》,指甲掐进掌心。

顾砚之的轮椅碾过红毯时,水晶吊灯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冷光。

「小星今日格外光彩照人。」

他仰头向我递来修长五指,袖口露出的瑞士表盘泛着冷光,是当初我吃了一年的蛇瓜给他省出来的结婚礼物。

我绕到他身后,瞥见他中山装第三颗纽扣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我暗暗叹息一声,推着他的轮椅穿过旋转门。

舞池里飘着百雀羚与古龙水混杂的怪味。

顾砚之的手刚搭上我后腰,我佯装踉跄,借口自己不会跳舞想要离开。

他的轮椅精准挡住我去路,「当年教你跳舞时,可没见这般毛躁。」

此时舞池灯光忽明忽暗。

江映雪端着香槟款款而来,胸针上的绿松石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她撇着红唇,嫌弃我道,「沈师傅果然土俗,连华尔兹都不懂。」

我冷笑,「自是比不得江小姐经过外国空气的熏陶。」

言语间,趁着众人交换舞伴,我故意踩错拍子,趁机摸向江映雪的手包。

指尖触到微缩胶卷的金属壳时,全场灯光骤灭。

我自以为成功之时,却听到江映雪阴恻恻的声音贴在我的耳后。

「沈星河,你们一家都该死,既然你爸妈都替我死了,那你就继续做我的替罪羊吧。」

她的话音刚落,舞池灯光霎时亮起来。

与此同时,王叔的暴喝声传来,「抓特务!」

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见穿棉猴的侦查科干事从四面八方涌来。

江映雪蹁跹走到我的对面,扶着顾砚之的轮椅,得意的用口语说道,「去死吧,沈星河!」

我僵硬的握拳,周身冰冷,掌心的金属物件却格外的滚烫。

我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却被顾砚之伸手拉到他的身边。

他的手劲很大,我根本无法挣脱分毫。

绝望的看着他冷肃的脸,心里全是怨恨与怒意。

顾砚之却扭过头不看我,默默的等待王叔走到我们面前。

「是她!她是特务!」

王叔还未开口说话,江映雪率先指认我。

王叔皱起眉头,让女干事对我们搜身。

我吞咽口水,满心无奈与紧张,怎么就遭到她手里了呢。

到这个时刻,我也只能主动将手心摊开,「是从她身上拿到的。」

江映雪大笑,「沈同志不仅会身份上的斗转星移,如今还会移花接木血口喷人。」

「王队,证据都在这里,带走她吧。」

顾砚之摘下胸前的金属扣子,那是一个微型的摄像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尽是鄙夷的唾弃之色。

江映雪挑眉嘲讽,「没想到啊,堂堂第一个火车女驾驶员,竟然是贼子。」

「王队,相信你到这里之前已经看了所有的证据。」顾砚之将我拉到身后,气定神闲,「江映雪,是特务!」

上一秒还在洋洋得意的江映雪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的看向顾砚之,「砚之,你在说什么!」

王叔点头,挥了挥手。

干事们得到指令,第一时间就控制了江映雪。

「砰!」

突兀的,刺耳的枪声响起。

「小心!」惊慌之际,我被顾砚之拉进怀里。

而那颗原本应该射进我后背的子弹,此刻不偏不倚的射进了顾砚之的胸口。

第二声枪声紧接而来,这一次,冲着的是江映雪!

王叔反应敏捷,将江映雪护在身边,「保护罪犯。」

这一变故,让舞池众人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混乱的人群,嘈嘈嚷嚷。

干事们在奋力追击开枪的人,无关的人在拼命的逃跑,江映雪则在尖叫的喊冤。

而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沾满了顾砚之温热的血液。

双耳能听到的声音,只有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顾砚之……」

「跑……」

11

医院消毒水刺鼻。

急救室亮起的红灯格外的刺眼。

一波又一波的医护人员进入急救室抢救顾砚之,又一个个垂头丧气出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赶来,我快要窒息的感觉才得以获救。

姐姐被簇拥着进入抢救室。

两年前她能将我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今天也一定可以救下顾砚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姐姐的脚步声。

她摘了沾血的手套,「子弹离心脏两厘米,好险!」

我还来不及松口气,顾家老太太的千层底布鞋碾过满地烟蒂,镶银的拐杖头直指我眉心。

「丧门星!当年要不是你砚之不会残疾,如今你又害他...」

她话没说完就被王叔的牛皮档案袋截断。

「江映雪已经招供,有了她的证词,我们可以对这个组织一锅端。还有,当初是她设计让人打断顾教授的双腿。」

「老太太您放心,害顾教授的罪魁祸首一定会不得好死,至于立功的沈同志,不该受您苛责吧?」

在顾老太太的震惊与吃瘪中,王叔又说道:

「顾教授两年间往侦查处寄了二十七封匿名信,江家往境外转移资金的证据,全是他用左手写的仿宋体。」

姐姐看着面露惭愧的顾老太太,冷声一声,「我妹妹从此分明了。只是不知道顾家害我妹害我家的,顾教授拿什么还!」

姐姐因为心疼我,难有的疾言厉色。

不待顾老太太开口,她便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听到王叔在身后重重的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在为什么遗憾。

顾砚之清醒的消息在次日凌晨传来,彼此我正在整理行李,准备跟着姐姐离开。

他的助教在傍晚出现,说顾砚之想要见我一面。

在日落前,我走到顾砚之的病床边。

他脸色苍白憔悴,却依旧别样好看,夕阳落在他眉眼间,耀眼夺目。

此刻我对他没了厌恶,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怨恨与辜负不减。

我们对望了许久,最后是我沉默不语,而顾砚之说得出口的也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继续沉默。

低头看了时间,离开之际跟他说,「好好活着,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有些错误没办法删除,我与顾砚之的遗憾也无法弥补。

顾砚之闭上眼睛,双唇颤抖,堵在喉咙的爱意,这辈子再也无法言说。

一切都太迟了。

12

1987年立冬那日,宝鸡站飘着细雪。

我裹紧铁路局的藏蓝棉袄,望着东风4型机车头喷出的白雾,忽然听见月台上传来皮鞋碾过冰碴的声响。

顾砚之站在十米开外,驼色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他是上个月站起来的。

那时候我国的医疗技术有了质的飞跃,加上顾砚之家庭殷实,又是重点人才,治疗手段十分积极。

在顾砚之站起来后几天,江映雪卖国案落定,经过一年的审查,他们的组织几十个人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江映雪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枪毙。

顾家得知顾砚之的腿是江映雪打断的那一刻,找了许多关系,江映雪死前也不会好过了。

我不知道顾砚之知道真相是何心情,我早就不在意他们,这些事情也都是王叔与姐姐唠嗑的时候说的。

顾砚之此刻怀里抱着印有清华校徽的牛皮纸袋,指节冻得发青。

他的袋口露出半截红铅笔,正是当年我落在夜校教室的那支。

「沈工,这是陇海线电气化改造方案。」他的助教小跑着递来文件。

我翻开图纸,成昆铁路三十八处弯道的坐标旁,添了行遒劲的钢笔字:建议参照八六年沈星澜同志提出的坡度修正系数。

雪粒打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极了新婚夜他教我打算盘时,算珠碰撞的声响。

「顾教授亲自改了三稿。」

助教指着隧道支护结构图,「他说这个参数...」

他话没说完就被鸣笛声打断。

我合上文件坦然收下,笑着道,「替我谢谢你们顾教授。」

汽笛声响彻港深线时,我和顾砚之隔着两道玻璃窗对望。

他举起缠着红丝线的钢笔,我握紧镶着防滑纹的操纵杆。

初升的太阳将铁轨镀成金色,两条平行线向着维多利亚港无限延伸。

如同我和顾砚之在1977年结婚证上,永远触碰不到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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